沈庭远万万没料到, 事情竟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。
他与柳如嫣相识于老安国公寿宴。后来, 柳如嫣瞒着母亲, 备下厚礼, 偷偷摸摸向沈庭远道谢, 两人从而结识。柳如嫣惜赏他于书画上的造诣才华, 沈庭远也觉得这位柳三小姐性情直率, 与众不同。一来一往,便互生情愫。
沈庭远知道柳家与沈家势同水火,便是为了柳如嫣的前程, 他也该老老实实与柳如嫣断了。可偏偏柳如嫣不愿,还骂他是个懦夫,这才让沈庭远大了胆子, 瞒着家中人, 与她继续见面。
谁能想到,此事竟在灯会上被妹妹抓了个正着。
被抓着也就算了, 妹妹竟然和那镇南王府的世子爷在一块儿, 这可比他与柳如嫣的事儿要紧多了——早前妹妹闹着说心仪世子爷, 不要嫁给太子, 沈庭远还道她只是说着玩的。如今一看, 竟然是真的,又如何不叫他吃惊?
这世子爷平常不显山露水, 一副游手好闲模样,却不动声色地看上了沈兰池, 真是不敢让人小觑。
祖父早前说陆麒阳并非池中之物, 他还以为是祖父年纪大了,看人不准,这才将一个纨绔子弟瞧成了待磨璞玉;如今一看,祖父倒也没说错——于博取女子欢心这一方面,世子爷诚然“非池中之物”。
沈庭远将沈兰池拽到一边,摆出一副兄长模样来,教训道:“你还不曾定下人家,就这样与男子搂搂抱抱,成何体统?虽无人瞧见,可未免也太出格了些。”
沈庭远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,沈兰池却只拿眼角瞧他。等他说完了,沈兰池嗤道:“哎哟,哥哥还敢来教训我呐?我还以为我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呢。”
沈庭远立刻闭嘴了。
兄妹两确实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,谁都不能翻下去。
沈庭远见不能从沈兰池处下手,便改瞪陆麒阳。他竭力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,只可惜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,再凶也凶不到哪儿去,反而像是急红了脸的小媳妇:“世子爷,这般行径可算不得磊落君子。兰儿自幼长在深闺,不谙世事,因而行为举止常有些错漏之处。她犯了错,世子又怎能将错就错?”
陆麒阳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那又如何?”
沈庭远争辩道:“既然错了,便该改过来。兰儿还小,不懂事,世子怎么能当真了?”
陆麒阳道:“你怎么知道她不懂事?”
沈庭远道:“这又岂能不知道?”
陆麒阳:“我看沈公子就是不知道。”
沈庭远抬高了声音:“我知道!”
陆麒阳:“唉,你知道什么?读书人不是有句话,子非鱼安知鱼之乐?我看你连鱼都不如。”
沈庭远愈急,结巴道:“这事……这事!总之,世子爷不能继续错下去。女子还未出嫁,便与之来往,于礼不合……”
陆麒阳露出惑色:“沈公子也懂得这个道理啊?可我觉得那边的柳三小姐似乎不大乐意你这么说。”
沈庭远噎了一下,声音小了下去:“我,我,在下知晓,这等行径实在不好,乃是错谬之举……”
陆麒阳道:“错就错了,怎么的?”
沈庭远吃瘪。
他忘了,和陆麒阳这样的天字第一号纨绔是讲不通道理的。
一旁的沈兰池不忍心沈庭远被奚落成这副模样,出口道:“行了,哥哥也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。你早前不是说了,如果兰儿当真喜欢世子爷,你是不会出言反对的么?”
“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沈庭远语焉不详,结结巴巴,“为兄以为妹妹是在说玩笑话!”
“谁和你说玩笑话?”沈兰池笑了一声,道,“只准你与柳家小姐幽会,不准我见世子爷?哪有这样的道理。不如咱两互相行行好,谁也不告诉爹娘,各自生欢,如何?”
沈庭远还能说什么呢?他自幼口才不佳,说不过这个机灵的妹妹。在沈兰池面前,从来只有吃亏的份。以是,他只能叹口气,有气无力道:“妹妹都想好了,为兄只能应下了。”
一会儿,沈庭远又想到:这陆麒阳毕竟是从小熟悉的人,想来不会亏待了妹妹。兴许过段时日,镇南王府就会请人上门来提亲了。如此一想,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。
比之那不会疼人的太子殿下,知根知底的镇南王世子也许会对妹妹更好一些。
见沈庭远服输了,陆麒阳扬眉,露出一副笑面,道:“大舅子答应了就好。难得灯会热闹,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。佳人在侧,大舅子怎么舍得不多陪她一会儿?”
他一口一个“大舅子”,喊的沈庭远面孔青青红红,不知所措。想怒又不敢怒,心虚得很。
真是蹬鼻子上脸,得寸进尺!
这边沈庭远还在气恼,那边沈兰池与陆麒阳已走远了。
良宵胜景,千门如昼。街上灯花盛彩,映得檐上桂瓦流红,似朱蜡烧尽,又如红莲盈泪。满市纷闹里,沈兰池瞧着陆麒阳的背影,想要问一句话,又不大问的出口。
想了想,她将陆麒阳送给她的那张般伽罗面具戴上了,这才开口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?”
“嗯?”世子听到她声音软软,委实有些可怜,便低下头去。只可惜,他瞧不见她的脸,也瞧不见想象中满是不舍的表情,只能看到一张描满金漆的般伽罗面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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