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李简光所赐,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。
陛下的个人能力, 我当然清楚;陛下对他人的领导力和号召力,我也非常明白;最后,我还能隐约察觉,虽然李简光的口头意思是让我说服陛下, 他也确实一口一个陛下, 但实际上,他打的是另一种曲线救国的主意——
列举陛下能做到的极限,同时暗示我能做到的极限,从而最大程度地激发我的责任感。只要我认为我该放弃继承家业、转投政局,陛下绝不可能作壁上观。
——党和说得没错, 目前谁的算盘都没有李简光打的响亮。
想通其中关节后, 我平静下来。不可否认地,我有些意动, 但光靠大道理可没办法让我改变决心。毕竟这事儿做起来一点也不简单, 从长计议是应该的。
抱着这种心态, 我又提前下了班。这次员工们的反应更加激烈, 因为他们像是在私底下达成了一致, 认为他们马上就要有副总裁夫人即太子妃了。
听到那些压抑不住激动的议论, 我没忍住在向下的专用电梯里摇头。年轻人啊,还是想得太简单;要知道,陛下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!
但其他人发现不了也情有可原:比如, 我刚进家门, 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。这种感觉实在陌生新奇, 我忍不住走向厨房,同时把西装外套挂好。“陛下,我回来了。”
这话出口,我冷不防先愣了一下。我说要搬来同住也就昨夜的事;二十四小时都没过,“我回来了”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?
周潜似乎也不觉得意外。“还差一个菜,等着。”他头也不回地应我,想来已经听见了动静。更可能的是,他早就预料到我会提前下班,快要完成的晚饭就是明证。
我脱下外套后顺道解开了衬衫袖扣,预备给他打下手,孰料根本派不上用场。“陛下,”我往门边一靠,半真半假地埋怨,“我觉得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。”
“我觉得不会。”周潜总算在炒菜的间隙里分给我一个略带无奈的眼神,“等我回队里去,别说饭了,人你也见不着。”
这说的哪门子大实话啊……
想到他请的假已经过了一半有余,我刚生出的那点愉悦顿时没了,忍不住对着他颠锅的背影扁嘴。“我可是你的家属!”
周潜被我的发言给逗乐了。“容我提醒你,暂时还不是。”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。
“瞎扯,”我相当不服气,“早千八百年前就是了!”
听出我咬着重音强调“早千八百年前”,周潜真的在憋笑了。“我信,奈何别人不信啊!”菜香愈发浓郁,他利落地关火起锅,“来,吃饭,别贫嘴了。”
虽然我还有一肚子话,但他都如此说了,晚饭安安静静。两个男人很快解决了,我把他按到沙发上,自行收拾碗筷。等我再从厨房出来,就看见他半倚在那里,眉眼含笑地望着我。“真贤惠啊,谢中台。”他拖腔拖调地说。
中台是尚书令的别称;如果说侍中、中书令、尚书仆射都可以用宰相代称的话,中台就是个特指。事实上,尚书令经常空悬;放眼整个大周朝,也只有我这么一个中台。
故而,他这么调侃时,里头的偏爱满溢得简直肉眼可见。我不由跟着弯了唇角,正好把我刚刚就想说的话端出来:“臣总归是比不过陛下。”
“谢中台真是愈发舌灿莲花了。”周潜这么挑剔,却笑出了声。不论是神态还是语气,都简直和我的记忆一模一样。
我心底里霎时一片柔软,就像白日里的沉重思虑从未发生。“这可是大实话,陛下。”我走到他身侧坐下,假装正经地提问,“我真的不能给魏王殿下发张照片么?”
周潜知道我在说他做的饭菜,笑着推搡了我一把。“你还想不想要四哥帮忙了?”
我确信他和我都对哪句是玩笑话心知肚明,但说到这个……陛下晨起还想着李简光的事,难道会预料不到李简光并不会轻易罢休?而如果他预料到了,现在又好似一点没考虑、全心期待即将到来的异国婚礼?
当然,我的意思绝不是希望他悔婚。然而,他做了一辈子皇帝,说放下就放下、没有一丁点犹豫?“陛下……”我唤他,不太明显地迟疑。
许是听了出来,周潜慢慢地收了笑。在我再次开口之前,他就先堵住了我可能的话头:“别提其他人。”
我心中一轻,却又有些发沉。“我没打算提别的谁,”我斟酌着回答,“我只是想再确定一次——陛下知道自己想做什么,对吧?”
这问题可能太过直白,周潜高高地扬起眉。“当然。莫非你看出了我哪里勉强不成?”
“不是,”我赶忙摇头——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,我就绝不会提——“我只是在想,陛下贵为天子,如今是不是太过……”迎着他了然的目光,我艰难地顶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继续,“大材小用了?”
“大材小用?”周潜眉毛挑得更高,“难道今天的饭不好吃么?”
离题八万里,一听就不是个正经回复。“美味至极。然而,陛下……”我无奈道,心知他不太乐意。可这事很重要,我绝不能同意他用将就的态度安置自己;就算是为了我、为了我们也不行。考虑到他确实有把事情彻底瞒下来、还一瞒一辈子的功力,我认为我的做法是相当必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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