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安寺后殿法堂,隔着张矮桌,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两人,俱是面容沉静,衣着素雅。
屋里点了香烛,雾气袅袅,半支起的窗户前摆了盆松柏,给屋里添了抹清新。
“大师,我等此番前来,还是为世子痼疾一事。一年前自寺里求了燃香,起初几月颇有成效。可到了年末,却渐渐有些抑制不住。如今更是彻底派不上用场。还请大师新制了燃香,解世子难以安睡之症。”
说话的是那中年文士,此时再没有半道上高人一等的风骨,却是恭恭敬敬侍立着,话里透出些恳求。
“这般快,便没了处用。”方丈眉心微蹙,拇指碾过手上佛珠,闭了闭眼,许久才喟然长叹,在那文士失望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如此,老衲也无能为力。”
唰一声利刃破空,缨枪已点在老和尚眉心。这般惊变,那方丈却巍然不动,只闭目张口,一字一句,诵读经文。宝相庄严的四方面庞,显是已看破生死业障。
“周准。”
“是。”不甘收回缨枪,唤作周准,长相俊俏的男子得世子吩咐,只得退到一旁。
“药石无用?”蒲团上那人这话,问得既轻且柔。像是跟他毫不相干,十分淡然。
男子只一根玉簪挽发,尚未束冠,年岁不足十五。嗓音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,然则周身透出股沉静,尤其双眼,古井无波。
“寻常燃香,不可根治世子顽症。若寻到有用的法子,只做辅助之用,或可一试。”
“有用的法子何处去寻?”显然没有自家世子的气度,周准见这老和尚满口空话,目中有寒芒掠过。
道了句佛号,方丈叹息,遗憾摇头。若然知晓,他早已游方求药,回报老国公当年一饭之恩。
盘坐的男子沉凝片刻,抬手挥退身后心腹。
“你二人门外守候。待得本世子听方丈一课,再行回府。”
四下再无旁人打搅,只余方丈平和诵经声,伴着古刹钟鸣,心也渐渐沉静下去。
“大师不问梦魇缘由?”
双手合十,方丈大师一袭深灰色麻衣,整个人透出股出尘的气度。
“各人自有缘法。世子着相了。”
这话说得讲究。像是什么都没说,又像是字字珠玑,一言道尽。
男子眼中冷芒一闪而没,凝视他片刻,方才闭上眼睛,一切作罢。
老和尚不为所动,敲着木鱼诵读完又一篇经文,再睁眼,却是了然颔首,观对面男子气象,沉声道,“世子的心,静了。”
讲经堂中,唯静心安神咒,缭绕不去。“有形者,生于无形,无能生有,有归于无。是以,凡所有所相,皆是虚妄……”
前边大雄宝殿,春英捐了香油钱回来,却见七姑娘带着人只站在庭院当中,没有去观音殿求签的打算。“小姐,为何不与五姑娘一道去求支签文?”
七姑娘摆手,兴致缺缺。“看热闹不比自己提心吊胆来得好?”
命途被他人解读,是好是坏,今后都不会安心。
说得好了,往后遇上不如意,便会怨怪他人,徒增不平。
说得不好,不用等到往后,跨出这山门,就能心有戚戚。
“佛祖面前,说的什么糊涂话!”上香出来,许氏便听见七姑娘如此不庄重的说法,立刻逮着人厉声训诫。
“是是是,太太说得都对。我这是小孩子口无遮拦,这就去给菩萨赔罪。”说着便正了容色,进殿,恭恭敬敬拜上三拜。
完了转身回来,歪着脑袋打量许氏,看她消气了没有。只这时候,才稍微露出些比寻常淘气的性子。
“只有犯了错儿,才会这般乖巧。”伸手戳戳她脑门儿,许氏终于露了笑脸。
这女儿什么都好,就是性子淡了些。不像五姑娘姜柔争强好胜,骨子里透着倔强。也不像那几个庶女唯唯诺诺,极力瞒着各自的小算盘。
有了这一出,求签的事自然作罢。求签讲究心诚,勉强了她,也做不得准。
“太太,您与大房太太后院儿里吃茶,听大师傅讲讲经文。这些诵经念佛的事儿,年岁太轻,实在听不来。索性允了我带人去后山,游览一番慈安寺闻名天下的石窟。午膳前定然回来。”
找着机会能独自往清净地方去,七姑娘挽着许氏臂膀,摇了摇,再摇了摇。
“依你就是,没得把人晃晕过去。记得别走太远,带上崔妈妈,莫叫人担心。”今日慈安寺谢绝外客。除了郡守府女眷,就只迎了那不明来历的一拨人。想来以那几人身份,也不至做出有辱斯文之事。许氏便安心放了人。
慈安寺占地广阔,历史悠久。寺里真正精髓,却是聚在后山“千佛洞”石窟。
七姑娘一行一路走栈道过去,不过小半刻钟,已到了依山而建的廊道口。
“这般没有着色,佛像看着更古朴肃穆。”一尊尊佛像挨个儿观摩,姜瑗走在前头,留下崔妈妈春英十分虔诚,一一叩拜。只留绿芙寸步不离,眼里颇有些无可奈何。七姑娘这样子,哪里是到庙里拜拜。说是踏青更为贴切。
狭长的廊道另一头,下去却是半山腰一座石亭。石亭左面有一株参天巨木。枝干一侧绿荫环绕,另一侧却是光秃秃,片叶不生。
“小姐,这树生得好生古怪。”绿芙举目望去,提着裙裾环视一圈。
“打嘴。”佯装作势,崔妈妈板着脸拧她耳朵。“古刹里一草一木都有灵性,可不许胡言乱语,带累了姑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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