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安微不可见地勾起手指, 捏了捏裙子。
木锦瑟,已经很久很久,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。
这三个字,是她的耻辱, 是她的伤疤,是她这些年来一切痛苦的根源。
是令她二十多年、无法安眠的梦魇。
她用很虚幻的声音,低问道:“所以,那木奕珩?”
“木奕珩肖似木家人, 因此,这些年来,总被私议为木文远的私生子。如今细细想来,他与木锦瑟, 有六七分相像。”
“所以呢?”
“鼻子下巴处, 有些……”杨凯不敢说。
因为从前从没人往这方面想, 也就没人注意。木奕珩九岁才到木家,眼角眉梢总有些怯懦神色, 那时木家与卫家已经没甚往来, 更没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养子身上放许多的注意力。
如今牵连一想, 若真是养子,如何宠得这般恣意?天大的祸闯下来, 木家也稳如泰山般帮他兜着。就是伤毁了国公与帝姬的儿子,皇帝的外甥, 也能平安无虞, 一再升迁。
木家那些嫡子亲子尚懂得瞧人脸色, 谦恭温良。他一个养子,仗的是谁的势?
“有些什么?”荣安这句话问得很低,可语气森寒,简直叫杨凯汗落如雨。
“属下不敢说。殿下恕罪!”杨凯叩头在地,再不敢抬起。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,相信帝姬早听明了。
荣安用指甲轻轻刮着座下绣榻。她半眯着眼,瞧不清神色。
乳娘上前,在她身侧躬身小声地建议:“殿下是不是先与国公谈谈,莫误会了国公。”
荣安挥手命杨凯下去,门一关,脸色登时阴寒不已。
“谈什么?他可肯踏足我的院子么?”
乳娘垂头道:“那么殿下,可要再派人细细追查一遍?或是,通过皇后娘娘,请那木府夫人问一问?”
荣安摆了摆手:“既然卫臻他有了怀疑,去追查那木奕珩,这事多半就是真的了。当年那贱妇一尸两命死在火场,咱们卫国公可是十足伤心了几年呢。如今发现亲儿在世,他如何不欣喜若狂?明知杨凯是我的人,他仍安心用他去查这样私密之事,他是故意要我知道,故意想气死我呢。我若大惊小怪,跑去刨根问底,岂不正中他下怀?给他羞辱我的机会?”
乳娘心里固然明白,可她无法不劝慰几句,“殿下这是误会了国公。这些年,国公对殿下敬重有加,您当初把杨凯安插在国公爷身边,也只不过是担忧丈夫罢了,国公他明白您一番苦心,这才对杨凯十分重用,您二人心中分明都有对方,缘何非要说些伤和气的话呢?”
荣安冷笑:“好个敬重有加。说明他这些年做戏做得,连你们这些身边人都深信不疑。”
乳娘目光闪烁,见侍婢都站得较远,声音更低沉几分,在她耳边道:“殿下何不一了百了,绝了国公的想头?”
荣安眉头剧烈抖动,嘴角微抽,许久,只挤出个嘲讽的笑来。
乳娘猜不透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,一时顿住,静静打量着她。
过了许久,她按揉额头,将乳娘挥退,“你们出去,让我一个人静静……”
话未落,听见侍婢在外通传:“殿下,世子夫人来了,伤心得厉害呢,求您出面劝劝世子。”
荣安疲累不堪地抬起头来:“子谚那混账,又发起疯来了?”
世子夫人给放进来,头发散乱,衣衫不整,头上好大一块淤青,哭着扑跪在地上:“殿下,求求您,劝劝世子吧。再这么闹下去,国公爷又要气他,儿媳无能,实在劝不听他啊。”
荣安叹了口气,尽量将语气放温和些,“他又做了什么?”
世子夫人捂帕子哭得厉害:“他拿着剑,见人就砍,连儿媳都几乎给他伤到了,不知怎地,从黄姨娘房里出来就这般,也不知那贱蹄子如何惹恼了世子,如今闹得厉害,只怕惊扰了国公,世子定是又没好果子吃,儿媳这才大胆,前来叨扰殿下。”
荣安弹了弹指甲,许久没有说话。
世子夫人大胆抬起头,只见纱帐里,帝姬端坐无言,实在瞧不清她是何脸色。
这个婆母因身份高贵,向来有些阴阳怪气叫人难以捉摸,她谨小慎微了许多年,其实心里有些埋怨。
就在这时,听得里头传来荣安极尖锐的叱骂,“你确实无用,确实大胆!”
刷地一下,帘子在里头掀开,乳娘邱嬷嬷步出来,居高临下立在世子夫人面前。
“世子夫人,殿下身子不好,您身为妻室,本有襄助管束丈夫的责任,何苦拿到殿下眼前来,惹殿下一同烦心呢?”
再说,不过杀几个女人罢了,世子受了那么大的罪,叫他发泄一下怎么了?
世子夫人颓然跌在地上,抬头仰望邱嬷嬷瘦削刻薄的面容。
声音发颤:“殿下……是、是儿媳错了……”
当年嫁入卫国公府,多少人羡慕她呢。除了皇子,天底下最最贵重的就是卫子谚这位国公府世子了。
当年风光大嫁,多少贵女羡慕嫉恨,如今,她的日子过成这般模样,说与谁信?
一个从不与儿子讲话的公公,一个病病歪歪不见天日的婆婆。
一个整天与丝竹酒色为伍的丈夫。
满院子抢来的、买来的、各方送入进来的女人。
成婚第一年,生了个女儿,堪堪过了周岁便夭折了。谁想丈夫再不肯近她的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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