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罪其实早就该请了,在萨哈告诉炎乌斯曼要娶珂柔公主为妻的消息时, 也表明了自己是乌斯曼的细作这一双重身份。
在那时萨哈就该仔仔细细, 认认真真地向炎请罪,可是他却还是执行了乌斯曼交代的任务, 最后一次欺骗了炎。
所以, 他把请罪放到现在来做,这一回他身上没有君上的命令。
“你何罪之有?”炎冷冷一笑道, “是我眼瞎心盲罢了。”
“殿下!”萨哈以头抢地,悲怆不已地道, “卑职从来没想过伤害您……”
“呵,”炎面若沉水,轻轻触动着琴弦,“萨哈, 我们结识在睢阳市井上, 那日,你为救助一落水妇人, 导致身上的钱财全被水冲走, 变得一无所有。我赏识你的古道热肠, 赐你银钱,你说你不要钱, 只想讨一个好前程。你还说, 你知道我是永和亲王, 想要投的就是我的门下。那时, 皇兄继位不久, 人人都想巴结我,拐着弯地来讨我欢心,只有你当口当面地说你知道我是谁,想要的也不只是赏银。”
“我喜欢你的直爽,当即收你入王府当差。哪怕人人和我说异族之人不可信,我却执拗地以为是他们的偏见,还/训/诫/大伙说:你们都是吃同一碗饭、住同一间屋的兄弟,既然是兄弟就不该互相猜忌,而是共同扶持,共同为皇上、为大燕效力……”炎蓦然笑了,透着自嘲之意,“后来,他们确实当你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,不再排挤你,什么事都找你拿主意。”
萨哈依旧匍匐在地,决堤的泪水把那灰色地砖弄得更黑,他似乎无法抬头看炎,只是这么跪着,愧疚的哽咽着。
“萨哈,王府门客近千,唯有你,我视为知己心腹,也唯有你,不拿我当那高高在上的永和亲王,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,一个会痛哭流涕,会彻夜喝酒解闷的脆弱之人。”炎的手按捺住那发出嗡嗡余音的琴弦,看着地上萨哈道,“可是,自我十五岁收你进王府开始,我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,对么?”
就像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,萨哈那魁梧的身板猛一个哆嗦,按在地上的双手也痛苦地握着了拳头。
“殿下,我……真的对不起您。”萨哈依然没有抬起那张颧骨颇高、目如刀刻的脸,这张充满西域风情的脸面曾经与炎形影不离,几乎成为永和亲王的代名词。
如今却成了炎心里的一道伤,一道因为太深了而根本没法愈合的伤。
“萨哈,你没有对不起我。”炎黯然道,“我过于天真错信了你,所以我承受背叛之痛是理所当然之事,只是……”
炎的指头无意识地嵌入琴弦,食指上立刻涌现一滴血珠子,他木然地看着血滴落在琴上,低语道,“只是他们不该背负这个责任,你对不起的,永远都是被杀死在御花园里的……你的那些过命兄弟。”
萨哈浑身颤抖着,终于抬起头来,泪流满面,“殿下,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,即便我下了地府,也无颜面对过去的兄弟,更对不起您……还……还对不起君上……”
萨哈一直以为自己是君上的肱骨之臣,为君上去窃夺大燕国的武功绝学《无双剑诀》,是他最该做的事情。
可是自那一天,在睢阳宽阔的御道边看到十五岁的淳于炎开始,他的世界就有些不大一样了。
十五岁的少年本该是最为浮躁的年纪,可是亲王殿下完全不像一个无知又自大的贵族少年。他举止沉稳、言谈间充满睿智与宽容,还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。
他就像一颗纯粹的蓝宝石,在他吃惊的注视中兀自散发出夺目的光彩。
从设计撞见亲王,到被亲王赏识而入府成为门客,他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,可是又用尽了全部的心思。
他的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跟着亲王走,所以他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快,还能敏锐地察觉到亲王内心,那因为皇上而掀起的阵阵波澜。
亲王与皇上是亲兄弟,亲到亲王殿下都不允许其他人出现在他们之间。
可是偏偏有一个不怕死的景霆瑞,总是跑出来碍亲王殿下的眼,气得殿下不是通宵习武就是借酒消愁。
可以说,殿下所有的喜悦和痛苦,皆因他的皇兄而起,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兄,殿下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。
可是只有身为旁观者的萨哈知道,殿下一直都分不清对皇兄抱有的,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?
亲王殿下的内心是混乱迷茫的,他既是一位傲霜斗雪、独挡一面之人,亦是一个惘然若失、心怀忐忑之人。
或许殿下想要的只是一份长久的陪伴,一份蓦然转身,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的安心。
曾经他萨哈便是这样,对殿下是有呼必应,可他终究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,负了两人之间似挚友多过似主仆的情义。
“你怎么还对不起乌斯曼?”炎无力地笑了,“现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,我已在西凉,哪怕你和我说再多,你也不会对不起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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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‘因为……我喜欢您。我一直都喜欢着您。’
这句话如鲠在喉,萨哈即便是张着嘴也发不出这个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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