耀然说:“哦,我们亲都亲了,怎么叫没有关系?”
他指了指长廊那头的对局室:“李初段,你的棋还没下完,对手等着呢。”
那边棋室的门开着,果然有张棋盘前只坐了一个人。此人正望着满盘棋子发傻。估计他在长考,一回神,对手不见了。
李立峰没动,他看看耀然,又看看我:“他强迫你的?!”
我摇头:“没有。”
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惶恐:“你喜欢他?不可能,陈耀然大你那么多!”
耀然闲闲散散的插一句:“刚才叫什么,陈耀然?”
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,耀然拿威信一压,他就低头不敢吭声了。
我考虑了片刻,决定实话实说:“喜欢。”
李立峰怔在那里,只盯着我脸看,看得我浑身发毛。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扭头回对局室去了,进门时砰的把门带得震天响。
我忽然有点不安。这辈子我为了掩饰身份,撒的谎不止这一个。这次我为什么不能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,非要叫小朋友难受?身旁这么近的朋友是同性恋,换谁都不能马上接受。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,至少知道男人喜欢男人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容忍的事情。
我感觉到从背后抱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,抬头看耀然,他勾起嘴角冲我笑。我挑眉:“干嘛要这么做?”
他也挑眉:“我做了什么?”
我顿时结巴了:“说我们有那个……关系。”
他问:“我们亲了?”
“亲了。”
“谁先亲的?”
“我先亲的。”
耀然拿两根指头拨我下巴:“哦,那你还敢说我们没关系?”
我当场噎住,我明明什么都没做,为什么突然就理亏了?事情变成了我耍流氓亲了耀然然后拍拍屁股翻脸不认人……
记者来之前,耀然就这样抱了我好一会儿。我知道耀然不喜欢我,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抱我,我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衬衣下咚咚的跳得厉害。
北京棋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木质窗户大开着,夕阳落下,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。背后是耀然,安静的沉默的抱住我,他弯下腰,下巴搁在我肩膀上,一个字都没说。
然后他说:“小昭,很多事情,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。”
然而他什么都没说。我连续几个星期都没见到他。我顺路又去了趟棋院,听说耀然回A市的水木道场指导弟子去了。回去时远远的隔着人群他看到了李立峰小朋友,那撮红毛在人头中分外显眼。他正跟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谈得眉飞色舞。
他朋友很悲剧:“昨天那场对局,我都以为自己角上是活棋,没想到被你一切断一紧气,煮熟的鸭子都飞了。雅门的弟子果然不一般呐!厉害!”
李立峰还挺谦虚:“哪里,还有比我厉害得多的。”
另一个朋友说:“陈九段嘛?全国人民都知道。”
李立峰立刻竖起食指摇了摇:“不是!你们都不知道的。他没入段。”
然后他看到了我,站住,笑容突然全没了,也不叫我师叔了:“沈昭?!又去找陈耀然?”
之前刺激小朋友是我的不对,我忍:“我是路过,顺道来看看你的。第一次离家这么远,过得习惯嘛?”
“我不要同性恋关心,恶心死了!你怎么会喜欢男人?”
我愣在原地。本来我以为通过时间和沟通,他也许会会慢慢接受我喜欢男人这点。没想到等了几个星期后,情况忽然恶化了。
骂人这么精神,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,我白担心了。
小朋友功课做得很充足:“我上网查过了,同性恋很容易得艾滋病。你最好小心。还有如果做那种事情,下面的那个会很痛。你最好也要小心。好女人那么多,偏偏看上个男人,真丢我们雅门的脸。”
“谢谢,喜欢谁是我的自由。还有,你不用担心,我不是下面那个。”
我还想说两句,李立峰已近转身走了。走了几步他的一个朋友转头看我:“那不是沈昭嘛,报纸上看到过,丁南八段新收的弟子——他是同性恋?”
小朋友粗声粗气:“走,管什么管!”
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。
李立峰还小,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,他最终会明白爱情有许多种形式。在你没有恋爱之前,你不知道自己将会爱上的人男人还是女人,而当你爱上以后,一切都晚了。
师叔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打一盅酒,坐在歪脖子枣树下打谱。火烧云褪去的时候,凉风渐起,吹走一天的闷热。
我坐在他棋盘对面,看他一盘一盘把以前棋赛上自己下过的,别人下过的棋重新摆出来。师叔看棋的方式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。
如果说普通人的棋是追求的是胜负。
那么师叔的棋追求的是美感。
所谓下棋,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决斗。风萧萧兮易水寒,对立寒风,白衣飘飞,一脚踢中对方JJ的,追求的就是胜负,明明捡起地上的板砖就能拍人偏要拿剑刺的,追求的就是美感。
一脚踢人家JJ的是我师傅,不用板砖坚持用剑的是我师叔。由此可见雅门的棋风真是兼容并蓄。师叔下棋悠游有度,棋形舒展大气,不管对手如何围追堵截,始终能多出那么一口气来。
“赢,要赢得漂亮。”师叔夹起颗棋子稳稳的放在棋盘上:“小昭,你要在无数种行棋方法中寻找最有效的行棋要点。平衡即美,美即平衡。下棋最美的时候其实是平局。棋逢对手,你和对方每一颗子都落在利益最大化的位置,你的每一手棋都被对方化解,对方的每一手棋你都能化解。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,拼尽了力气最后也只能一人圈一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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