辽东与江东的海上贸易线路,原先并不存在。
自古以来,边地寒苦落后,辽民生存艰难。辽东号称六郡之地、数千里纵横,其实真正的大城惟有襄平。而襄平城周边,也不过是二水环绕的局面,能够有一块适合垦荒耕种的小平原罢了。
由于天气的限制,在辽东垦荒的难度极大,能够用来改造土地的时间又局限在短短春夏两季。本来产量就很低了,不得不广种薄收。可纵然挑选耐寒的作物,也难保秋冬后突如其来一场大雪冰封,将一年的希望尽数冻死。
这样一来,单位土地能够承载的人丁十分有限,产出更是寥寥无几。当年襄平城极盛时聚集三十万口,结果第二年就因为饥荒而不得不散民于各郡就食。
在此时期,公孙氏每年在与幽州内地的互市上头,要消耗大量资财购买粮食等物资;而辽东所出不过是些原木、马匹、皮毛……这些东西,鲜卑人和乌桓人手里多得是。公孙氏手里的货色,未必值得几个小钱。
那段时间里,公孙氏频繁地向夫余、肃慎乃至盘踞在乐浪和带方等汉家旧郡的胡貊异族发起进攻,非只为了扩张势力,也是为了掠夺物资,不如此,则政权本身无以支撑。
这个局面在建安二十一年以后,猝然得到扭转。
皆因江东的船队来了。
在辽东人的印象里,江东势力局促扬州以南,听说近几年来与曹刘作战都不顺利,疆土日蹙而声威渐低。可谁能想到,江东的船队规模如此庞大,而他们对辽东所产物资的需求、他们所能带来的货品,简直无穷无尽。
他们要马匹,要木材,要人参等药物,要松子、榛子、野蜜等山货,后来又开始购买貂皮、狍皮、豹皮、鹿皮、熊皮等皮毛。这些东西,都是辽东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的,翻手可得巨资,何乐不为?
他们能送来粮食、布匹、铁器等大宗物资,锦缎、珊瑚、象牙等奢侈品,漆器、瓷器等工艺品,甚至还有极其精良的武器和甲胄……凭着这些,公孙氏对异族的优势,被不断放大了;公孙氏对政权的掌控,也愈发牢固。
某种程度上,正因为有了与江东的海上贸易,辽东才渐渐宽余,能有一点政权的架势而非先前那般的乞丐模样。
起初公孙氏只在辽口设一市集,听任部民与江东贸易。可短短数年间,与江东的贸易所得,成了辽东重要的支撑。于是公孙氏的军府随之委派专门的官吏,大量征收江东所需的物资,进行双方军府的直接贸易。
这个位置,现在便由公孙渊在把控。
虽说他与现任辽东之主的关系颇有些尴尬,但毕竟是前代辽东侯的儿子,并非外人可以随意拿捏,抢占一个肥差,也并非难事。
公孙渊在这上头十分热心,他配合着江东人,在辽东郡的东沓、平郭等城,乃至乐浪、带方两郡都设立了贸易站点和半永久的大型邸阁,使得贸易量不断增长。
在贸易过程中,他对江东的力量,对天下大势有了更多的了解,同时也渐渐生出对当代公孙氏之主的不满来。
早年间辽东穷迫,遂拥十万之众而坐视天下大乱,无所作为。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,而非英雄之举。
如今辽东有了家底,真正能够调动的力量远远超过当年,而天下依然在乱……
身为一方强权,难道不该有所作为么?
至不济,也该试着与江东、青徐联合,成为天下纹枰的棋手,求一个轰轰烈烈的前程。岂能如公孙恭这个废人,安然困居于苦寒之地,等着天下大局已定了,跪求中原皇帝赐一个轻飘飘的封号?
这个念头,在过去数月公孙恭与江东、青徐使者几次会谈以后,愈发强烈了。
待到此时,当江东使者忽然拿出了这样一笔规模庞大的军械,公孙渊心里的小念头,就像是热油着火,怦然四溅,所到之处腾起烈焰,再也压抑不住。
公孙渊猛地起身,用力推开窗棂。外界的寒风扑进室内,使他稍稍冷静了一点。
“子柔先生,江东的孙将军,想要获得什么?”
“适才那些,是价值一亿钱的军械物资。以公孙将军之雄才、声望,凭此足以纠合士马,翻掌重定辽东的秩序;也正因为将军的雄才应运,所以掌控辽东之后,必不会局限于辽东。我主和青州臧霸将军,对此都乐见其成,只希望……”
“只希望什么?”
“只希望公孙将军接掌大权以后,辽东能够振作斗志,不吝于宣达军威。”
“你说的军威,是什么?”
“这件事情,此前我们已经与你叔叔商议许久,却怎也定夺不下。然而时机一瞬,稍纵即逝,哪里还能容得耽搁?公孙将军,最晚在今年四月,请足下务必领麾下精兵猛将,向辽西、右北平等地一行!”
公孙渊沉吟不语。
冯熙深深吸一口气,正色道:“我家主上和青州臧将军的想法,此前已经毫无保留地合盘托出了。曹公病逝以后,中原、河北人心不安,而天下英雄,岂能束手不理呢?若将军克定幽州于北,接着臧将军为足下打通冀州的道路,然后,我家主上再从江淮而上。”
他挺直腰杆,摆手作势:“三家长驱而前,横扫中原!曹丕之流,不过是仰仗父辈余荫的膏粱子弟,若豚犬尔。以辽东之众的雄武,加之以青徐之士的矫健、江东财力的富裕,足以使其灰飞烟灭。到那时候,三家共分中原、河北,再有不济,将军也不失为战国时燕王的地位,那才是真正的王侯之业!不知将军以为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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